土耳其电影《蜂蜜》:叩问心灵和生命的答案
据说,法国诗人兰波写下“小麦的草叶割伤了我的脚/在蓝色的夏夜里”这句子,是因为喝高了苦艾酒,醉到醺然的幻觉。小男孩尤素福当然没听说这无聊的文坛八卦,所以偶然听到隔班的学姐朗诵这些美丽的句子,他心花怒放,回家路上他悄悄跟着她,奔跑在云雾缭绕的山谷里,捡起她偶然落下的丝带,好像拾起整个世界。
这成了最近在上海举行的“2011土耳其电影周”中最为热门的土耳其电影《蜂蜜》里最美的段落之一。《蜂蜜》,去年柏林影展金熊奖影片,土耳其导演塞米·卡普拉诺鲁“尤素福三部曲”的最后一部,回到尤素福的童年,带着半自传色彩,带着凭吊的感伤,在黑海边的大山和密林里,在风和树和泥土中,追问生命和心灵的答案。
这不是一部容易讨人喜欢的电影,它太寡淡,只悠然地展开了家常,那些安静舒展的镜头,如维米尔的油画,暮光洒在室内,人和静物的轮廓被勾勒出淡金色的边。在远离尘嚣的山村里,农人养蜂、种茶,辛苦劳作,人际交往依靠互相走动,主要的交通工具是马,现代生活侵入这片天地的唯一痕迹,是因为外部环境的污染,蜜蜂越来越少了。
电影开始的画面,是尤素福的父亲在参天树木间寻找放置蜂箱的位置,突然意外发生,树枝折断,这个生死未卜的瞬间定义了导演想要讲述的一切:自然,生存,生命。这电影呈现的,是生命最直接也最隔绝的一面。尤素福是一个有表达障碍症的孩子,不能在人前放声说话,一开口就口吃。但他在山林里或陪父亲劳作时是自在的,跟着哨鹰奔跑,认得山谷里的花,用手指蘸新鲜割下的蜂蜜。他也会和父亲说私房话,是祈祷时那种细细的耳语,仿佛是怕惊吓了身边的花草木石与一切生灵。他的全部生命体验是直接的,而在语言和符号的世界里他只能碰壁。邻班女孩偶然念起的兰波的诗,成了鸿蒙初辟的一刹那,那是尤素福终于在语词里呼吸到生命本身的芬芳。
这正是《蜂蜜》动人的地方:它直面了经验世界很难用文本表达的一面,它关心身体和心灵的体验,所以稀释了语言,拉长了时间,摄影机跟着男孩的眼睛,潜入山林,草木有心,映照人的心灵,这是天地间生命的灵韵,也成了电影的灵韵。
直到死亡让日常断裂。父亲去山的另一边寻找蜂蜜,再也没有回来。他的死,几乎带着一种悲伤的仪式感,也是这电影悲切的一面:古老的生活方式正在凋零,人们和自然、和世界打交道的方式已经不一样了。为了打探父亲的下落,母亲带尤素福到了镇上,速度突然加快的画面上,是热闹的市集,而那里没有父亲的身影,也没有尤素福的位置。他唯一的家园在浓雾笼罩的山谷里,在父亲死去的地方——
父亲的死没能让尤素福变成“正常”的孩子,他还是不能说话。他唯一能做的,是跟着父亲的哨鹰跑进他们去过很多次的山林,直到夜幕降临,精疲力尽,枕着树根和土地,睡了。
电影结束在这一刻,感官,抒情,对自然的深情即是对生命的不舍,这是无声胜有声的休止符。很多年前,约翰·福特以他镜头下的犹他州山谷书写了美国的心灵,那么此时在《蜂蜜》里,卡普拉诺鲁也是用风物做了灵媒,唤回了那些失落的珍贵的生命体验。本报记者 柳青